随着朱厚照在朱晖、杨一清等人面前露脸,巡视军中,正德皇帝平安无事的情况终于得到证实,随即二人便将消息传回京城,让张太后和文武百官知道正德皇帝目前一切安稳。
不到一日,身处皇宫内苑的张太后便听说朱厚照跟她派去保护的人见面,并且安然无恙的消息。
张太后很欣慰,不过让她多少有些失望的是,带来好消息的人是内阁三辅杨廷和,而不是她最信任的谢迁。
谢迁回京城后一直没有入宫来见驾,似乎此时这位首辅大人也在避忌什么。
“皇儿平安就好。”
张太后脸上带着欣慰之色,笑盈盈地说道,“杨卿家辛苦了,谢阁老不在京城的日子,多亏你总在哀家面前出谋划策,才能保持朝局稳定。你为人镇静持重,做事总是亲力亲为,大有谢阁老风范,看来内阁中诸位贤才都是大明栋梁……有你,有梁学士在旁辅佐,未来谢阁老也能轻省些。”
张太后赞扬的时候不忘加上梁储的名字,而且说话时有意无意将杨廷和摆在谢迁后面,这多少让杨廷和这个当事者觉得,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是给谢迁打下手,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,但他始终有些不甘心。
杨廷和恭敬行礼,领受张太后的赞扬,但没有说多余的话。
张太后想了想,问道:“谢阁老已回京城来了吧?为何这两天不见他来皇宫?哀家怕他有什么要紧事做,不知是否该派人去传召……杨卿家,你可有见过谢阁老?不知他身体如何,如今是否很忙碌?”
当张太后知道儿子安然无恙后,便关心起谢迁的情况来。
张太后多少有些不能理解,既然谢迁回到京城来了,就应该早些到皇宫里见她,接过杨廷和负责的差事,而不是跟现在这样来了个避而不见,本来她最信任的大臣也是谢迁而非杨廷和。
杨廷和介绍道:“谢阁老如今的确很忙,很多事亟需处置,朝廷已太长时间无人做主,急需有人代为疏离,且内阁中积压的奏疏,也需要谢阁老逐一进行审阅复核。”
张太后微微颔首,道:“谢阁老已这般年岁,依然在为大明鞠躬尽瘁,朝廷少不了他这样的定海神针,所以保重身体乃第一要务。哀家很想当面感谢他,先皇驾崩后,若非谢阁老一直留在朝中主持朝政,局势不会如此稳定,如今北方边患尽去,谢阁老功在社稷,千秋后都会传颂他的美名。”
杨廷和意有所指地道:“谢阁老自西北苦寒之地回来,的确憔悴了许多,做事时经常恍惚出神,似乎有些力不从心。”
“那就更应该让他多休息才是。”
张太后一听有些紧张了,脱口说了一句,随后又道,“杨卿家,你身体康健,应该多帮谢阁老分担工作,还有梁学士……回头你去跟谢阁老说一声,让他尽快入宫见哀家一面,哀家有关于皇儿的事情跟他说。”
杨廷和感到很意外,张太后要见谢迁,不是通过派人去传召,而是让他前去带话,这多少有些不合规矩。
虽然谁都知道谢迁深得张太后信任,但规矩摆在那儿,杨廷和觉得眼前张太后似乎有些乱了方寸,因而没有直接应承下来。
突然旁边一名太监进来,似乎有事情跟张太后说,张太后皱着眉头,一摆手道:“有什么话,但说无妨,杨学士不是外人。”
太监这才躬身奏禀:“娘娘,高凤高公公从居庸关回来,求见娘娘。”
“高公公回来了吗?好啊,咱们的人终于陆续回京城来了,以后皇宫也热闹了。”张太后喜滋滋地道,“哀家本想派人传高公公回京城,但不知为何总忘记下懿旨,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。不过哀家这边正在接见杨学士,让他先候着,稍后哀家才见他。”
杨廷和适时行礼:“太后娘娘,微臣已将事情奏禀完毕,就此告退。”
张太后一招手:“杨卿家不用着急走,这才说了几句话,为何便要告退呢?刚才你说皇儿目前平安无事,是否意味着就此再也不用担心了?从紫荆关回京城,这一路上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?”
杨廷和神色凝重,似乎有话要说,但欲言又止。
张太后看出门道,一挥手,旁边太监和宫女都识趣地退出殿外,随即永寿宫大殿内只剩下张太后跟杨廷和二人。
张太后这才紧张地问道:“杨卿家是有什么话要说,但又怕外人说三道四吧?现在没人了,只管说出来,哀家感念杨卿家对朝廷的忠心,一概不会怪罪!”
杨廷和这才带着为难之色,小声说道:“就怕如今陛下……身不由己!”
“啊!?”
张太后听到这话非常震惊,当她失声惊呼后,杨廷和大概能感受到他这番言辞对张太后造成了怎样的冲击,显然张太后一时间难以接受。
张太后迟疑了好一会儿,这才满含忧虑地问道:“杨卿家的意思,是说沈尚书有可能挟持皇儿,对皇儿做出什么不轨之事?”
杨廷和道:“或许只是微臣多心,但很多事,总该有所防备。”
张太后仔细思索后,重重地点了点头:“说的也是,有些事不得不防,之前皇儿执意出游,但突然又说要回来,在拒马河峡谷与保国公他们会合后也是先隐秘不出,之后是沈尚书引领出来见军中上下……杨卿家虽然只是提出最坏的一种可能,哀家不会觉得杨卿家之言有何不妥,但杨卿家你且莫将这件事声张开来。”
杨廷和再次行礼,领受张太后懿旨。
张太后显得有些迷茫,嘴里喃喃道:“皇儿现在平安无事,总归是好事,而且沈尚书那边大概也不会对皇上做出什么不轨之举……或许只是哀家和杨卿家多心了吧。杨卿家可有跟谢阁老说过这种可能?”
杨廷和道:“未曾言明。得知陛下赐见杨应宁等人的前因后果后,微臣便立即来求见太后娘娘,没有见其他任何人。”
张太后微微点头:“谢阁老或许会有些独到的见解……以杨卿家看来,如今当应作如何防备?哀家说的是,若皇儿真为人挟持的话。”
杨廷和神色拘谨:“再派出兵马,从沈尚书手里接过大权,护送陛下回京。”
“好。”
张太后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,吩咐道,“这次哀家会派寿宁侯带人前往……寿宁侯毕竟是哀家的胞弟,他去总归可以信任……如今谢阁老已回到京城,杨卿家你也往紫荆关走一遭如何?”
杨廷和听到这番话,便知道现在张太后对外人都不敢信任,在没有亲自见到儿子平安无事的情况下,好像只有张鹤龄和他得到完全的信任,张太后也没有将这件事告知谢迁的打算,毕竟说到底谢迁跟沈溪之间有姻亲关系。
杨廷和感到一阵心安,暗忖:“这是太后娘娘对我的信任,但离开京城却非我所愿。”
即便杨廷和再不想离开京城,但还是恭敬领命:“臣遵旨。”
张太后再度点头:“现在无论如何都要确保皇儿的安稳……虽然保国公跟户部杨尚书都已前往迎驾,但始终要留下部分兵马用来平息地方叛乱,沈尚书身边亲随很多,哀家不是很放心……锦衣卫指挥使钱宁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?”
“回太后娘娘,并未有钱指挥使的消息。”杨廷和低着头道。
张太后叹道:“钱宁是皇儿亲手提拔的,未必跟咱们一条心,先皇只有皇儿这一个儿子,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大明非要陷入动荡中,哀家不想有任何意外发生……此举并非是怀疑朝中重臣!”
杨廷和听来,张太后这是在解释关于怀疑沈溪之事,并没觉得有多突兀,因为他非常清楚张太后的心态。
若非他知道张太后担心什么,也不会跟张太后提关于沈溪有可能挟持天子的事情。
杨廷和恭敬行礼,做出欣然领命状。
张太后叹道:“皇儿出去太久了,哀家大半年没见他,心中挂念。正所谓血浓于水……自从皇儿大婚后,在宫内住的日子就不多,希望他这次回来,性子能变得安稳些,早些诞下皇嗣,也好让大明后继有人。”
“太后娘娘……”
杨廷和故意拱手请示,“此事微臣是否要跟谢阁老言明?”
张太后微微一愣,迅速摇头:“谢阁老那边,哀家会亲自处置,不劳你多费心。今日你便跟寿宁侯出发,哀家会给你颁发一道懿旨,你只需要跟内阁那边打个招呼,让谢阁老知道你外出公干便可。剩下的事,也不用你担心。”
“是。”
杨廷和再度行礼。
张太后让近侍将懿旨草拟好,盖上自己的宝印,便交给杨廷和。
杨廷和带着懿旨离开皇宫,并没有去见谢迁,而是直接到寿宁侯府拜会张鹤龄,然后跟国舅爷一起去京营点兵,带着大队人马前往紫荆关护驾。
……
……
杨廷和离开京城两个时辰后,谢迁才得知消息。
本来谢迁还打算安排杨廷和做事,谁知道从梁储那儿获悉杨廷和早一步去见太后,然后出京办事的消息。
“他此番急忙出京是做什么事情?为何老夫会不知道?”谢迁听到后不由火冒三丈。
本来谢迁觉得杨廷和是个老成持重,可以托付重任之人,但未曾他刚回京就来了个下马威,居然在不通知他这个首辅任何消息的情况下自作主张,这正是谢迁不满意的地方。
谢迁中意的接班人,不但要会办事,更重要的是听话,守规矩,他对沈溪的反感便在于不听招呼,原本他对杨廷和很欣赏,但现在居然公然违背他的意愿,自行其是,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做错了。
梁储道:“听说介夫见过太后后,马上带上懿旨去了寿宁侯府,之后便与国舅爷一起到京营点上部分兵马离开……似乎是往紫荆关去了,大概是得到太后吩咐,前去护送陛下回京城。”
谢迁眉头深锁:“应宁不是已回禀,说陛下平安无恙,过几天便可抵达京城吗?这有何可担心的?为何再度派人前往?这是要向天下人表达,朝廷对之厚不信任的意思吗?”
就算谢迁这样的“局外人”,都能看出其中的端倪,张太后不可能随随便便再次派人去迎驾,除非怀疑公开露面的皇帝是假冒的,亦或者皇帝被人挟持,除此之外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。
其实这些疑问谢迁不是没有,只是他不觉得沈溪会这么做而已。
梁储不想牵扯进沈溪跟朝中正统文官势力的纷争中去,无论沈溪回朝后获得怎样的地位,在他看来都可以接受。
因为梁储没有争强好胜之心,以至于他对谢迁评价杨廷和的话也不是那么在意,不会去深思杨廷和为何这么做,这件事到底是太后还是杨廷和在主导。
倒是谢迁很生气:“无论怎么说,之厚都是立了大功回来,当初马尚书平西北的时候,回朝可不是如此待遇!”
与当初马文升领兵光复哈密故地的境况相似,沈溪也是以兵部尚书的身份领兵在外,并且最后取得胜利,而且沈溪取得的成就更让人瞩目,比之马文升的功绩似乎还要高出很多。
梁储道:“若要将寿宁侯和介夫请回京师,非去见太后不可。谢阁老此时去,时间还来得及。”
梁储看清楚一件事,那就是无论谁是始作俑者,没有张太后准允,杨廷和没有资格去迎接圣驾,要想阻止此事,非要张太后点头不可,无论谢迁现在多气恼,都必须要面对事实,想解决问题唯有去见太后一途。